J is for Jimin

 

  金南俊曾經聽聞,有某種人,你在看見他的某些時候,會不由自主地對他產生犯罪的衝動。

  朴智旻就屬於這樣的人。

 

  朴智旻可以稱得上是金南俊撿回來的。他的父親是八道會的成員之一,在幫派糾紛的械鬥中死亡,母親則是受到另一半的牽連,被對方幫派擄走之後,至今下落不明。

  金南俊知曉這件事後深感遺憾,這樣的事件在每個成員身上都有可能發生,沒有辦法保護好成員的家人,他覺得這是他的責任。

  於是他很快便帶著一夥人去拜訪朴智旻,心想著,就算到時候被憎恨也好、被指責偽善也罷,他仍然希望能盡自己所能去幫助遭遇不幸的成員家屬,何況當時朴智旻才不過十七歲,金南俊無法想像他要怎麼在沒有金援的情況下生活。

  當天和朴智旻的會面非常順利。金南俊猜想,儘管朴智旻沒有被他父親當作幫派內的接班人在培養,但他大概多多少少有從父母那裡聽說過一點會內的事。

  當時朴智旻正在臥室整理著他父母的遺物,和金南俊對話的時候,他坐到了床尾,這個姿勢襯得他的個頭更加瘦小。他的面色也不太好,雙眼裡盛著淡淡的陰鬱,乍看是鎮靜的神色,金南俊卻能從中瞧見壓不住的茫然脆弱。

  他試探性地問朴智旻,是願意進入八道會,接受他們的資助完成學業,或是他自己有別的打算。

  「如果你們願意收我的話……反正我也沒有哪裡能去了。未來能不能升學,我都沒有關係。」朴智旻自嘲地笑了笑,這番話比起豁達,聽起來更像是已經放棄了自己。

  金南俊有些心疼和擔憂,朴智旻畢竟和他不同,不是從小生長在黑道環境裡長大的,但因為他父母的關係,又不會被他人認為完全乾淨。

  不管是待在黑道或待在白道,朴智旻怕是都得經歷一段苦日子。

  金南俊在心中嘆息,以最真摯的表情保證道:「你加入八道會,我會好好照顧你的。」

  朴智旻似是覺得這只是句客套話,輕輕地搖了搖頭,但片刻後,他還是對金南俊露出了柔軟的微笑。

  朴智旻一手撐在床邊,身子微傾,露出線條優美的側頸和深深凹陷的鎖骨,他抬高眼簾將目光迎上金南俊的那一眼,帶著小心翼翼的感激,同時他周身無意間散發出一種小動物般的柔弱氣質,惹人憐愛,誘人試探。

  金南俊知道朴智旻沒有那個意思,但不知為何,看見這一幕的他如同一個嗅到美食的獸類,喉結不受控制地滾動了下,往朴智旻那個方向踏了一步。

  朴智旻坐在那,毫無防備,只是茫然地看著他有些閃神的行為。

  金南俊的身體頓了頓,他的視線滑過朴智旻的嘴,再到他的肩,甚至隔著他單薄的運動服將他的身材曲線畫了一遍。

  「金南俊先生?」

  耳邊響起朴智旻不解的聲音,金南俊猛地收回目光,頭疼地掩住了自己的臉。

  雖然他面對朴智旻確實是毫無防備,但不應該這麼沒有定性。

  他終於明白所謂與生俱來的魅惑是怎麼一回事。跟他所做的事情、他的神態全然沒有關係,那是一種氣質。朴智旻僅僅只是坐在那,那股柔軟的、乖順的、脆弱的氣味,就不斷在引誘著別人去獵捕。

  這樣的一個人,把他領進環境複雜險峻的黑社會裡,就像把一隻羊丟進狼群一樣,必死無疑。

  ……除非,能把這隻羊培養得與狼一般無二。

  金南俊移開了手,他想,他知道應該把朴智旻託付給誰了。

 

 

  朴智旻是鄭號錫帶過最棘手的人。

  這並不是說他很難搞,或是容易失控。相反地,在經過一段時間的訓練與相處之後,鄭號錫發覺朴智旻在搏擊與槍法等方面十分有天賦,他聽話且自律,只要是自己交代給他的東西,都會一板一眼地完成。

  唯一可惜的是,朴智旻的實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成長起來,他的心態卻沒有。

  從他待人處事的方式,鄭號錫看得出來他是一個內心柔軟的孩子,總會下意識將人往好的方面去想,就算有人犯錯了,也會幫他找個合理的藉口,甚至當有人冒犯他的時候,他只有當下會生氣,而他的發怒是有限度的,不會讓自己因為憤怒而失了理智,也不會做出傷害人的行為。

  朴智旻彷彿是用一種極高的道德標準在要求著自己,不去厭惡任何人、不去憎恨任何人。

  這段時間以來,鄭號錫身為朴智旻的組長,同時也因為受到金南俊的囑託,一直在暗地裡護著他,因此這孩子的行為和他身周發生的事,鄭號錫都看在眼裡。

  正是如此,他才覺得朴智旻這番表現太過奇怪。

  這哪是一個父親死於非命、母親失蹤沒有音訊的孩子會有的樣子?

  鄭號錫在朴智旻臉上看不到負面的情緒,一切行為都是那麼自然,就好似那些不好的事從來沒發生在他身上。

  鄭號錫不禁開始疑惑,朴智旻對這些到底是不在意,還是假裝不去在意。

  而這正是棘手的原因所在。

  情緒外放有情緒外放的好處,這種人易懂,也好操控,但是擅長壓抑感情的人就特別難對付,尤其是身在黑道複雜的環境中,朴智旻這樣的人很可能會成為一顆不定時炸彈。

  鄭號錫為著這件事苦惱,幾天之後卻出乎意料地收到了朴智旻和其他成員鬥毆的消息。

 

  「哥你能相信嗎?他們居然對智旻說了那麼噁心的話!」金泰亨坐在鄭號錫辦公室的沙發椅上接受治療,憤憤不平地道。

  鄭號錫沒有馬上回應他,而是看向低頭不語的少年,他神色淡淡,失去了一貫的微笑,身上便不自覺散發出了些冷意。鄭號錫在他臉上掃了一圈,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,猜不透朴智旻此時在想些什麼。

  「只是動口的話,我也沒辦法做些什麼。」鄭號錫嘆了口氣說:「但是動手就不一樣了,按照規定需要被懲處,你們兩方都一樣。」

  金泰亨的臉馬上垮下,「哪有這樣的?他們那完全是性騷擾!只是讓人閉嘴也要被懲處?」

  鄭號錫對他搖了搖頭。金泰亨還想說些什麼,但鄭號錫眼裡的警告意味讓他咂了咂嘴,不甘願地沉默下來。

  這時,有一個人敲了敲門,踏了進來。

  鄭號錫看見金南俊,訝異道:「你怎麼來了?」

  金南俊走到他身旁,小聲地說:「我聽說了智旻的事,想說順道來看看他。情況怎麼樣?」

  「你知道是有人冒犯了智旻吧?」待金南俊點頭,鄭號錫便繼續說:「所有人傷勢都沒有大礙,只是成員間無故起衝突,該罰的還是得罰。」

  「我明白。」金南俊轉過身,他首先去拍了拍金泰亨的頭,安撫少年的情緒,接著才半跪在朴智旻面前,輕輕搭上他的手臂。

  「智旻。你還好嗎?」

  朴智旻的手指無意識扯了下衣襬,金南俊聽見非常微弱的吸氣聲,接著便是朴智旻與平時無異的聲音。

  「抱歉,南俊哥。是我衝動了。」朴智旻認真地道歉,金南俊卻眉角一抽,暗自觀察他的每一個表情。

  「確實是不該動手,不過對付管不住嘴的人,倒也不必客氣。」金南俊安撫性地笑了笑,「你能夠懂得保護自己,我很安心。」

  「只是以防萬一,我還是想送你一個禮物。」

  金南俊說完,從口袋中掏出了一隻外型簡約的迪林格手槍,遞到了朴智旻手上,後者肩膀一顫,不敢置信地望向他。

  「這是掌心雷,雙管設計,最多就是兩發子彈。」金南俊在眾人驚疑的目光中,對著朴智旻解釋:「倘若哪一天,你感覺自己遇到生命危險,就開槍吧。千萬不要猶豫。」

  把一個活生生的人接回來,金南俊不可能放任他在那裏自生自滅,或像養寵物一樣,好幾月才來關心他一次。他早就安排好了人向他彙報朴智旻的情況,他身邊發生的事,金南俊都會知道,也因此,他明白有些心懷惡念的人已經按捺不住手腳,想對這孩子動手了。

  漂亮的臉蛋、溫吞的個性,還有貧瘠的人際關係。那幾個幫派裡下三濫的角色,就只會挑這種軟柿子吃。朴智旻就如金南俊一開始擔心的那樣,很容易便成了他們的目標,尤其他身上的特殊更如同興奮劑,激起那些人強烈的渴望,手段也就可能比想像得要無恥和強硬。

  金南俊自然是想要保護朴智旻的。但是以他的立場,沒辦法做得那麼明顯,並且說得難聽點,他和朴智旻非親非故,當初向朴智旻伸出那隻手,是基於責任和同情,而這份對於後輩的維護之情,與手下弟兄對他的忠誠和觀感,孰輕孰重,他不得不將其分清。

  正因為金南俊無法隨意出手,他才更希望朴智旻有保護自己的能力。

  他身上的氣質,會不斷蠱惑身邊的人進犯掠奪,但他卻遲鈍地不曾豎起任何屏障。如果再繼續這樣下去,金南俊怕以後會發生什麼無法挽回的事,仔細考慮過後,才決定交予朴智旻一份武器。

  雙管迪林格手槍,兩顆子彈。

  可以當成是,一發失手後,另一發備用,也可以當成是,一發達成目的之後,另一發不會讓人失去控制的彈藥限制。

  「這是私槍,不在登記上的。記得小心收好。」金南俊叮囑道。雖然這是他的槍,要是朴智旻被發現偷藏私槍也會沒事,但在他處理之前,總是會有一些麻煩,所以不管如何還是要盡量避免被人發現。

  朴智旻盯著手裡小巧的槍,緊繃的背脊漸漸放鬆,他鄭重地點過了頭,將手槍放進口袋裡藏好。

  在那個剎那,金南俊似乎在朴智旻眼裡瞧見了動搖。

 

 

  朴智旻從來就不喜歡自己的父母。

  他的父親是一個混幫派的爛人,母親是一個只會對別人言聽計從的傻子。

  他父親雖不至於家暴,但在外面擁有很多女人,家裡的錢都快被他嫖光了,一旦跟他要錢,就會遭到他的惡言相向。

  『沒有錢難道不會自己想辦法?長了這樣的臉就多利用,別來跟你老子討錢。搞得像乞丐似的。』

  類似這樣的話,層出不窮,朴智旻從小時候聽到長大。男人的態度讓他從來沒真正認為過他是他父親,他只覺得,那就是一個偶爾會見到的外人。他對他毫不在意,男人的所作所為於他而言,稱不上難受,也談不上心痛,就連這個人死了,他也沒有多大的感覺。

  可是他的母親不一樣。那是一個癡情到近乎於癡傻的女人,為了一個爛貨犧牲奉獻,還會因此被不離不棄的自己所感動。

  男人做了錯事,女人總會幫他想好一千個、一萬個理由,在男人流連於花叢中時,自我規制地保持貞潔。

  男人的行為有多無恥、多沒有道德,女人就顯得有多體諒、多秉持原則。

  他母親總跟他說,不要去怪你爸爸,他也不是故意的。

  他身在那個環境,身不由己。

  他做著隨時可能喪命的工作,脫軌的行為,不過只是暫時的宣洩。

  他對妻子孩子的不在意,只是不希望敵人傷害到我們的保護措施。

  不要怪他,是我們連累了他。家裡沒錢,是我們不夠爭氣。他不愛回家,是因為我們沒有盡到妻子和孩子的義務。

  是我的錯、是我的錯、全都是我的錯。朴智旻心裡想著,被人撞到要向對方道歉,受人欺負要檢討自己哪裡礙了別人的眼,被人占便宜了要思考是不是自己的行為讓對方有什麼誤會。

  一切都是自己的錯,那別人呢?別人的錯呢?

  每當朴智旻產生任何一點怨懟的念頭,他的母親就會按著他的肩膀,溫柔地對他說:『智旻,不要去想那些,要對別人好一點。我們要當個善良的人,不要用惡念去揣測別人的想法,這樣太過分了。』

  『你是媽媽的好孩子。好孩子不應該讓父母失望,知道了嗎?』

  好不容易衝破土壤的細芽被一雙手強硬地壓了回去,最終爛死在泥土裡。

  朴智旻仍是長成了他母親期望的正直的人。

  他從來不曾埋怨他人,不在背後說人壞話。他熱心善良,在他人需要幫助時二話不說就會伸出援手。

  別人都說他完美得像下凡的天使。

  說得連朴智旻都差點相信了。

 

  得知父親死去,母親失蹤的那一天,打扮得西裝筆挺的幫派份子告訴他不要難過。

  難過?不,其實他並不難過。朴智旻不知道這人在自己臉上看見了什麼,但是他記得自己心裡只有一片茫然,還有不自覺洩漏而出的冷漠。

  朴智旻仰頭望著那個人,心裡有種蠢蠢欲動的想法,驅使他伸出手去觸碰男子的手背,輕聲地向對方尋求幫助。

  朴智旻知道他的舉動能獲得什麼效果。他看著男子呼吸一滯,手指想要反過來握住朴智旻的,但他很快克制住了慾望,握緊拳頭。

  然後朴智旻就見到了金南俊。

  朴智旻還沒有成年,身無分文。死了父母之後,他不知道該怎麼生活下去,能夠想到的就只有依靠他父親在黑道的這一層關係,利用那些人或許會有的一點點同情或責任之心。

  他是在賭,最後事實證明他賭對了。

  不過想來實在是諷刺,一個被「品格高尚」的母親教導而出的模範孩子,最後竟然加入了黑幫,和他父親走上了同一條路,連朴智旻自己都覺得好笑。

  進入八道會之後,金南俊對他多有照顧,他的直屬上司鄭號錫也確實是個好人,他甚至還很快交上了金泰亨這個朋友。因為一開始太過順利,他還以為憑他的能力,融入黑幫是一件很簡單的事。

  但是他發現他太高估了自己。

  想像跟現實是有落差的。朴智旻因為他父親的緣故,對八道會有一些淺薄的認識,但遠遠稱不上了解,因此初入八道會的時候,面對裡頭的人群,他只看到了他想像過的不羈與痞氣,而未發覺表象之下的殘忍血腥。

  他太天真了。

  直到他的臉差點被人按在褲檔上,背脊承受了毫不留情的膝擊,而周遭的人在鼓譟叫好,對他說出淫言穢語的時候,朴智旻才了解到,他實在太過天真了。

  這是一個與之前他生活過的截然不同的世界,上位者在嚴謹中寬鬆,於一定的限度內容許暴力,甚至推崇暴力。

  認知到這個事實後,朴智旻被人壓制時,呼吸急促。

  『智旻,你是好孩子。不要隨便和人起衝突,那不是君子所為。』

  母親的話迴盪在耳邊,可是朴智旻聽見胸口內的心跳聲越來越大,漸漸蓋過了女人輕柔的嗓音。

  有什麼在他的心中悄然滋長。朴智旻掙脫了身上的箝制,揍了對方一拳。

  這是群聚鬥毆的開始。

  跟他站在同一邊的只有金泰亨一個,他們的對手卻有四、五個人,剩下的盡數冷眼旁邊,只想欣賞好戲。

  朴智旻剛來不久,還沒有資格得到所謂的兄弟義氣,但他並不在意。這段時間裡,他從鄭號錫那裏學到了很多,足夠在這裡派上用場。

  對方在他和金泰亨身上討不了好,雙方的傷勢差不多。朴智旻打到後來騎在某個人身上,拳頭一下一下地揮在那人臉頰,途中他聽見有人呼喊哪個幹部來了,他都沒有停下。

  金泰亨察覺到情況,連忙跑過來要提醒他。他的手用力地捏著朴智旻的肩膀,那一瞬間手掌壓下來的力度恍然間與他的母親重疊在一起,朴智旻幾乎是立即站了起來,臉色煞白,沾了血的拳頭壓抑不住地顫抖。

  對不起。朴智旻對上絕對的反射行為,只能不斷地重複這句話。對金泰亨說、對被他打的人說、對所有人說。

  他感覺有東西攀附在他的背後,逼迫他彎下背脊,低頭認錯。

  因為這場鬥毆,他和金泰亨被帶進了鄭號錫的辦公室,朴智旻已經恢復了常態,面上不顯露一絲異樣。

  這件事情很快便被輕輕揭過,鄭號錫的態度是明擺著的維護,懲處朴智旻一點也不擔心,可他沒有預料到金南俊會出現,還給了他一把私槍。

  如若按照以往,朴智旻是不會收下的。可是當兇惡的金屬武器安靜地躺在他手心,他的手指便不由自主地攢緊。

  他感覺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在悄悄地改變。朴智旻突然感到害怕。

  這很危險。

 

 

  朴智旻抬眼看向攔住他的人,好像是叫順子。雖然平時沒什麼交集,但是有幫過他一些小忙。

  「智旻,我今天無意間聽到有人說你的裝備袋掉了?」順子搔了搔頭說:「我今天在三號儲物室那裏好像有看見,但不確定是不是你的,你要不要跟我過去看看?」

  朴智旻恰好就是在找這東西,聽了這話,無奈之餘又有些氣憤,自從上次鬥毆事件之後,他就被那些人針對了。都是年紀比他長了幾歲的人,還搞這種把戲,都不嫌丟臉的嗎?

  順子的出現讓朴智旻省了事,他道了謝,跟順子並肩走到一起,後者不好意思地說:「你先別說謝謝。都還不知道是不是你的東西呢……」

  朴智旻倒不計較這些,至少青年還替他留意了一下。

  不過如果真的是把他的裝備袋給丟到儲物室裡,那群人也是太閒了點。他記得三號是放一些淘汰器具的地方,一般不太會有人過去,只有負責人會每周進去清點一次品項,而且鑰匙還要有不同人來保管,不曉得他們是如何把東西丟進去的。

  想到這裡,朴智旻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。

  順子是怎麼恰巧看見裝備袋在裡頭的?

  心裡的疑惑轉化成幾分警惕,兩人離三號儲物室僅剩數步之遙,朴智旻卻驀地停下腳步。

  他這一停,連帶著順子也不往前走了。

  「怎麼了?」順子一臉茫然,「你突然想上廁所了?」

  青年有些傻氣的臉龐看起來沒有異樣,朴智旻覺得自己可能太過敏感,他想著要先試探一下對方再下定論,微蹙著眉開口。

  「你──」

  話還沒說完,朴智旻便被一隻手按住了頭往牆邊撞。

  這個攻擊來得猝不及防,朴智旻感到短暫地暈眩,還沒等他完全緩過來,順子笑瞇瞇的臉突然在眼前放大。

  「別那麼快拆穿我啊。」

  朴智旻看見了他的眼神,渾身起了雞皮疙瘩。他眼裡的東西,朴智旻太熟悉了,他強忍著噁心就要回擊,一股強烈的刺痛感覺卻襲上身體,他被順子電倒在地,軀體不受控制地顫抖。

  操!

  朴智旻連破口大罵都做不到,有人從轉角處衝過來拿口鉗堵住了他的嘴,順子和他的兩個同夥抬起他的身體,動作迅速地丟進了三號儲物室裡面。

  「你記得快點,下一個是我。」

  朴智旻不認識那兩個人,聽見其中一個這麼說,強烈的寒意壟罩住他的全身。

  門被人輕輕關上,整個儲物室只有從氣窗透進來的光。朴智旻在昏暗之處被順子扣住了手,青年粗喘著氣,急切地將他的衣物往上掀開,單手在他胸前放肆的搓揉。

  「媽的,皮膚真白。」順子興奮地罵道。他的臉不見原來的憨厚,只有一片猥瑣,朴智旻被他碰著差點要吐出來。他一掙扎,順子又拿起電擊器,直接往他身上電了三次才停止。

  「別掙扎嘛。反正你不會只遇到這一次的,越早習慣越好,我這也是為你著想。懂嗎?」

  幹他媽的王八蛋!

  朴智旻痛苦地喘著氣,他的四肢一時之間使不上力,肩膀被人按著拖過去,他被電過之後,思緒無法馬上聚焦,不知為何竟然又想起了母親的話。

  『智旻啊,不要去跟別人起衝突,不要試圖去抵抗,那樣是沒有好結果的。』

  『掙扎只是徒勞無功,最後受到傷害的還是你。就這樣乖乖地待著就好,痛苦自然會過去的。明白了嗎?』

  ……我不明白。

  朴智旻的褲子被人褪到膝蓋,他的喉嚨裡發出嘶吼尖叫,肩膀上的手混合著回憶,壓得他喘不過氣。

  我不明白!我不明白!

  他感覺到一直以來積壓的東西像滾滾熔岩一樣,在胸口爆發出來。他掙扎著,感受到一隻手按在了大腿上,眼裡泛出憤恨的淚花。

  他明明察覺到了不對。他是有感覺的,但是一直以來的習慣讓他不會馬上往壞的方面去想。

  他被一個瘋女人教導著與人為善,處處體諒他人,反省自己,不要創造衝突,也不要直面衝突,一直以來過著逆來順受的生活,就連加入了黑幫之後,他也擺脫不掉早已根深在他人格裡的影響。

  現在他就要被人侵犯了。他媽的他要被人侵犯了!朴智旻幾乎能夠想像得到那女人會對他說什麼冷血誅心的話。

  「別這樣看我。要怪就怪你自己,誰叫你總是一副欠人幹的騷樣。」順子壓住朴智旻不安份的身體,冷笑著說。

  又是他的錯。凡事都是他的錯。

  所以被人強姦,為了活命加入黑道,父母一個死一個失蹤,通通都是他的不對?

  難道從一開始,擁有糟糕的雙親,長著這樣的臉,是他做出選擇的嗎?

  為什麼會是他的錯?為什麼不是別人的錯?

  憑什麼他要包容別人,檢討自己,任他人予取予求?

  曾被朴智旻壓抑的埋怨瘋了一樣地湧了上來,燒灼著他的理智。

  順子整個人幾乎要貼上他的身體,朴智旻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狠絕和冷意,他沒有時間猶豫,只要再遲疑一秒,他這個人就要徹底毀了。

  朴智旻使盡全力抬起上半身,他的額頭狠狠地撞上順子的鼻樑,後者吃痛地往後仰去,大罵了一聲髒話,朴智旻呼吸急促,他的動作從來沒這麼快過,將順子身上的電擊器甩到遠處後,他一下子從被脫一半的褲子內袋裡,掏出金南俊送他的那把迪林格手槍,在順子恰好低頭的瞬間,直對著他的眼球正前方開槍。

  色彩交雜的液體噴得朴智旻滿臉都是,他一把拉起褲子,替自己解開口鉗,喘氣看著青年的屍體往一旁倒去,冷冷道:「去你媽的。」

  去你媽的,這個爛透了的世界。

  門被人慌忙打開的同時,朴智旻舉起手中的槍,一步步朝剩下的兩個人走去。

  一下子受到了視覺衝擊和生命威脅,兩個男人皆神色蒼白地抬起了手。

  「朴智旻,你不要衝動,殺了會內的弟兄,是要──」

  朴智旻沒有理會。近距離的射擊,他不易失手,一槍打在了左邊那人的頭上。

  兩發子彈用完了,朴智旻有些可惜。金南俊該給他好一點的手槍,那樣的話他就能先對他們的四肢開槍,看著他們慢慢掙扎,再依自己喜好的時間點送這些人上路。

  「朴智旻你瘋了!」剩下的男子驚聲尖叫,兩個同伴就死在眼前,他面龐懼怒交雜,拿起隨身攜帶的小刀就往朴智旻身上砍去。

  朴智旻敏捷地躲開,手上的槍雖然沒了子彈,金屬材料倒也能當作武器。他動作飛快,狠戾地將槍管打上男子的關節,在後者吃痛停頓的時候一把搶過小刀,將刀身全數捅進這人的肚子裡。

  「這都是你們的錯。」

  朴智旻素來溫和的眸子裡此時全是恨意和暴戾,他握著刀,就像終於獲得了足以對抗心中枷鎖的利器,過去那些被吞忍、無視的負面情緒衝破束縛,一下子噴湧而出,化作狠絕的力道,使得他往前刺了一下。又一下。

  「說對不起。」朴智旻跟隨著癱軟的男子半跪到地上,握著刀柄順時間轉了半圈。「你們的錯,是你們該向我說對不起。」

  朴智旻似笑非笑地看著男子因痛苦而面容扭曲,嘴巴一張一合,哭喊著說出他渴望已久的那句話。

  那是好多人欠他的。現在,他總算成功討回一個了。

  朴智旻猛地將刀抽出,刀刃拉扯出來的鮮血和細碎的肉塊濺到他手上,他倒也不怎麼嫌棄。

  「看在你聽話的份上,我可以賞你個痛快。」朴智旻微微偏頭,對已經出氣多進氣少的男人露出淡笑。他的眼神柔得像水,帶有一點人為鑿刻不了的媚,這是他最擅長的神情,人們只能看見表面有多波光瀲豔,卻察覺不了柔軟的水是如何的冰冷刺骨。

  男人死死瞪著朴智旻的臉,迴光返照一般伸手扣住了朴智旻的雙肩。手的重量一壓下來,朴智旻的表情瞬間變得無比冷冽。

  『智旻。媽媽的乖孩子……』

  簡直像是過往偏執不死心的掙扎。朴智旻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,再睜眼時,他直接了當地劃破了男人的喉嚨。

  「放棄吧。」朴智旻將肩上的兩隻手扯開,在了無生氣的走廊咬牙低喊:「我不會再任人支配了。就算妳回來了,也絕對別想。」

  他的聲音在空氣中迴盪,越來越弱,最後回歸寂靜。

  片刻後,走廊遠處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,朴智旻面無表情地站起來,從聽到槍響後趕過來,這樣的時間也算快了。

  朴智旻心平氣和,等著來人把他押走,但是發現趕來的是金南俊和鄭號錫之後,他的情緒驟然凌亂。

  朴智旻不自覺地倒退了一步。他不知道殺了三個人之後的自己是個什麼模樣,但是他身上沾了那麼多腥氣的東西,肯定非常難看。

  他淺淺的呼吸,在那兩人開口之前,搶先說道:「我……我殺了──」

  他的肩膀突然被一左一右地扶住,朴智旻身軀震顫,小刀不自覺脫離手中,砸在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響。

  「你還好嗎?」鄭號錫緊皺著眉頭,用手穩住朴智旻微微顫抖的身體。

  「……兩顆子彈,三個人。難為你了。」金南俊鬆口氣了同時也忍不住嘆息。他沒想到擔憂的事情會來得這麼快,送給朴智旻的槍派上了用場,不曉得這是幸還是不幸。

  至少,人沒有殺紅眼到失了理智。

  只是倘若今天他給朴智旻的是更好的槍,而綁走他的人更多,金南俊無法想像他將會看到怎樣的景象。

  朴智旻面對兩人擔憂關懷的眼神,突然手足無措。他喉頭哽了哽,不知該如何回應,只好乾澀地試圖解釋:「哥,我會這麼做是因為……」

  「我知道。」金南俊拍了拍他的肩膀,希望能藉此安撫朴智旻的情緒。

  他沉穩的聲音一下子驚醒了朴智旻,他望著身邊兩個一直照顧自己的人,又看了看滿地的狼藉,終於察覺到他到底都做了些什麼。

  朴智旻忽然打了個冷顫,對於剛才的一切感到後怕。

  他並非後悔。差點被人侵犯,過激一點反殺對方是這些人應得的。只是回想起他的狀態,在精神狀況不穩定的情況下動手,朴智旻覺得他彷彿窺見了自己本性中最惡的那一面,這讓他非常害怕。

  血色自他臉上退去,朴智旻想要道歉,一時卻找不著自己的聲音。

  金南俊和鄭號錫看出了他的掙扎。他們兩人在充斥著罪惡與血氣的世界生存了這麼久,朴智旻體會到的,他們也都體會過。

  「那不是你的錯。」

  這幾乎是每個黑幫之人必經的過程:染上血腥之後,懷疑自我的墮落。

  沒有任何話語可以治癒,那些安慰的話語對當事人來說都顯得蒼白而貧瘠。儘管如此,金南俊和鄭號錫還是一遍又一遍地向朴智旻強調。

  「不是你的錯。」

  不論是現在所發生的,還是過去不斷糾纏於心的,那些都不是你的錯。所以千萬不要回頭望,只要抬頭往前看。

  朴智旻僵硬地抬起了雙手,緩緩將臉埋在手臂裡哭泣。

  耳邊傳來的話語令他胸口揪緊而酸澀,他突然發現,原來自己真正想要的,並不是拋去過高的道德束縛,讓他人承認他們的錯誤。

  其實,他只是希望有人能在他遭受困難的時候維護他、寬慰他,對他說一句不是你的錯,所以不要難過。

  那樣他才能小心翼翼地懷抱著這句話,告訴自己,這世上是真的有人愛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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